1. 文学的黄金时代,是十九世纪。那时的大作家都不合群,那时没有作家协会。十九世纪是个光荣的世纪。
2. 哲学会过去,文学可以长在。宗教可以变化,庙宇留了下来。孔孟、老庄、荀子、墨子、司马迁,他们的哲学思想,留下纯粹的文学。司马迁是个史家,我看是文学天才。世上什么最伟大,艺术最伟大,可是艺术一直被弄成小丫头。过去,再伟大的艺术家都自卑,直到贝多芬,才自觉地说:“艺术家高于帝王。“
3. 你去听贝多芬、勃拉姆斯,随时听到哲学,鲜活的哲学。书上的哲学,是罐头食品。
4. 所谓真实感,是个程度的问题。我们接触了解一个人,只触到某种程度的真实感,人不可能被了解——历史也不可能被了解,被接触。历史上许多事,许多人,同时发生,同时又过去了,怎么可能接触?史记,不过是几个人的传记。
5. 艺术上从来没有你死我活,只有你活我活。
6. 其实讲规律,就是乐观主义。讲命运,就是悲观主义。 老子的《道德经》偏重讲规律,对付什么事他都有办法。他的办法,就是以规律控制规律,是阴谋家必读的书。但老子是上智,他始终知道,规律背后,有命运在冷笑。
7. 事物的细节是规律性的,事物的整体是命运性的。我和亚里士多德抬杠,他说:“大自然从不徒劳。”我主张:在细节上,是这样,但整体来说,大自然整个儿徒劳(细节上讲,动物,植物,都是有目的)。
8. 文学是脑的艺术,无声无色,和感官没有关系,却感动你。魔术性最大就是文学,你感动了——就是几个字呀!
9. 知识、学问,使人通达,使人平静。也有人得点知识,张牙舞爪,日夜不得安宁。
10. 做一个真正的艺术家,靠的就是决绝。嵇康,决绝的大师。老子,耶稣,贝多芬,都决绝。
11.文学家,最好是青年时代有点经历,颠颠倒倒,中年晚年平静下来,好好写。可是音乐家、画家、舞蹈家,不必吃这些苦。一个画家不必经历一次大战,也会画出立体派——这一点,文学家吃苦了。
12. 文学艺术家是个体的。所谓个体,就是自在;所谓艺术,就是自为。团体,总是二流。
13.科学家,以身殉道,是真正的绝望。文学家的绝望,是假绝望。有人讽刺过叔本华,说他写悲观哲学,自己活得很好。
14.通常都有这规律:画家,艺术家,都有准备期,准备期越长,高峰期越高。准备期有两种:一是不动手,光是“生活”,一是动手,动手的准备期。
15.诗,是高贵。中国的酒、茶,很近于诗的本质。好酒、好茶,都有特质、品性,好酒不能掺一点点水,好茶不能有一点点油渍。这品性,就是上帝的意思。